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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有個習慣,把很複雜的東西變簡單。
但,我忘了這個習慣是從何時消失的。

我對數學科開竅得很慢,應該是國三吧?
在面對幾何學時,我發現幾何很複雜,於是我想著如何把幾何變簡單,很巧,我很會在腦中模擬圖像,也喜歡畫畫,只要是能畫出來的幾何或函數圖形,我都可以努力把複雜變簡單。
那年高中聯考,數學出了不少幾何題,而且比往年難,數學老師估計我大概只能拿75分,結果我只錯了三題,拿了105分,跌破了數學老師的眼鏡。反倒是我一向最拿手的國文,國文老師估我拿180沒問題,我卻只拿了152分。因為國文,我上不了第一志願。
上了高一,因為不想唸書,搞得成績是全校倒數前十名,但唯獨數學成績還可以看,原因是為了教我喜歡的女生數學。在圖書館,她總驚訝著為何我能把很複雜很難的數學像變魔術一樣讓她覺得簡單了起來。
然後大學聯考時,自然組數學我考了七十幾分,但我是社會組的,考完社會組的數學出來對答案時,我預估也是破高標的六十幾時,結果成績出來只有20分,嗯,我填錯了格子而不自知,結果從台大掉到師院。然後我唸了輔大中文。
整個大學教書或後來在補習班教書,我教的都是自然、數學和英文,沒教過國文,倒是教過作文。
我記得大學時,導師包老師問過我,為何我不是唸理組的,跑來唸中文了?她覺得我該是唸理組的。我是受了國、高中和補習班老師的影響來唸中文的喔!我這樣告訴包老師。也許那很不明確,但確實是如此。
大一必修的理則學我被當,因為缺課,大三聲韻學又被當,一樣是缺課,正確來說,大學被當的課目沒有一項不是因為缺課。當時的我的確是沒有目標和方向,對中文系不感興趣,我反倒去修了心理學、女性心理學、電影學等等課目。

我對學習開竅真的很慢,我想不只是數學吧?這次再開竅是大四。
大四那年,在老師們的感召之下,我這顆頑石會點頭了,異常的用功,重修了文字聲韻,加上大四必修的訓詁,我成了重修小學家,這三科向來被視為中文系最難的科目,很多人對我一次一起修覺得不可思議。但,在那同時,我還修了語言學概要和重修理則學。
修理則學時,哲學系的老師訝異於我的成績,她問我:你怎麼不是讀理科的?而且怎麼可能大一會被當?
又是一樣的問題,我尷尬地笑著。
修語言學概要,它需要很多分析、推論,並歸納出規則,語概老師在看了我的成績,笑著說我有理科的頭腦,最適合來做語言學研究。從此,我成了班上代表上台解題的人,我們那組完全遵從我的答案。而有趣的是,同樣著重分析理解的聲韻學,我一樣拿下高分。
訓詁學除外。我也不懂為何我訓詁學的成績總是不高,訓詁學的老師也是我大三、大四的導師,我到了大四才有了第一次和老師的對話,當時我急切地想彌補我大三聲韻學錯過的部分,例如等韻學,我對聲韻學有太多疑問想問,有一次鼓起勇氣去敲老師研究室的門,進去提出問題後,老師給了我很短的一句話:去找等韻述要。
我一直以為老師不喜歡我,才給我低分的,不對,正確來說,76分是及格以上,班上尚有許多人是不及格,只不知老師有沒有灌水給我們加分就是了。
這一年,我有了一個概念,學習會讓我們覺得困難的原因,通常是我們沒弄懂,而且預設立場想著難,而不去思考複雜底下簡單的道理。

再回到大一那年的正職工作,我管理著偌大的教學資源,它們被雜亂堆疊如廢棄般的對待,說真的,這是一份肥缺,因為這些資源多數是舊的影帶和教材,只要負責處理好新的影帶和教材安排即可。
然而身處在權力風暴中,我為了自保,為了反擊那些為了權力不惜傷害朋友的人,我將整個資源做了一次清查,並重新建立起制度,這需要很多的心力,因為太複雜了。
時間再跳到入伍後,接掌了士官兵人事業務的我,面對包天包地的業務,面臨許多部隊中積習已久的人事陋習,面臨只比參四少的業務法規,我覺得這些複雜的東西該被建立起簡單明確的規則與方法,於是致力於人事制度的改革,複雜的報表我用Excel寫出許多運算表格,人事上線軟體我用Access進行修改數據與資料,甚至破解了軍職查報系統這套年久失修的軟體的更新方法,回過頭去教在龍潭那群不食人間煙火的狗官。只要能讓我工作更輕鬆,讓人事制度更精簡實用,讓我底下各營連人事士不被人事業務給壓垮,再複雜的東西我都一定要把它變簡單。
退伍後的第一份工作,還是補習班,我當一個卑微的後段班導師,還要負責他們的數學輔導,我終於把我大學體會到道理教給我的學生:不難,只是複雜,要多花點心思去處理變簡單而已。
抱著這個信念,我帶著學生們一步步從零分、二十分走到七十分、九十分。我喜歡看他們解出難題後,揚溢在臉上的笑容與成就感。

學習與工作,那麼生活呢?
我唸研究所以前,我的朋友們總說我的生活太複雜。總是有他們所認為的,光怪陸離的事,會發生在我的生活中。而且常常是一個扣一個,處理起來非常複雜。當工作、學業、情感、生活、家庭事件全攪在一起時,人生看起來就是一團亂。即便我不說明其中的許多糾繞,只是說個大概,就會讓真心的朋友忍不住說:你太辛苦了。
我曾讓我親近的朋友擔心,但我實在不想讓他們擔心,而我也不想聽什麼:你太辛苦了,你的事我們沒遇過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不要想太多……諸如此類的話,所以我習慣性選擇不說,我總是以為,因為我是「是非人」,因為我自己活得太複雜是我自取的,所以沒啥好說的。
我不喜歡朋友問我最近過得怎樣,因為不想讓對方覺得我老是過不好,因為不想讓對方擔心,因為不想讓對方無從幫起而感受到對方自己的無能為力,更因為不想說謊,我立下了一個規則,一律回答還好,但我心裡知道我的還好也許該換算成別人的不太好。
為何我的生活總是很複雜呢?總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事發生?我是這麼想的,因為我的個性不好,因為我做了什麼所以導致發生什麼,例如我可能看不慣某些不公不義而跳出來,結果招惹到人於是被攻擊。
而這些導致自己遇事不斷的原因,有一條是我的信念,針對人生價值的信念。
上了研究所後,原本我以為只要簡化我的生活模式,就可以改善過往生活過於複雜所形成的艱難於苦痛,然而我才逐漸發現,不管過去或現在,也許我的信念必須為我在生活中許多的衝突負責。例如教學信念,例如是非公義信念。富蘭克林說過:「挺身捍衛自己的權益時,可千萬別踩到別人腳趾上」,我在挺身捍衛我的信念時,總不加思索地踩在別人的腳趾上頭。所以我是非多,衝突也多。其實這點可以再廣義化,舉個例,日前BBS上我寫了篇文章向風聆表達我的敬意,內容提到了巨蛋閩南語唸法問題,有人提出意識形態性質的反駁,我自然站在語言學的立場捍衛學術信念,結果就戰了起來,可是對方後來很俗辣地逃掉了。
當我看見他無理也無禮地回文反駁時,我終於還是去踩他的腳趾了。瞧,這樣我就得罪人了。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當別人詆譭我的師長,例如吳佩慈說謊事件、曾韋禎罵孔德成老師為老賊事件,我都馬上跳出來戰,這一戰又得罪了多少人?
偏偏我的信念還真是又多又雜,例如在研究所的學術生活中,我一直秉持著一個觀念,寫報告或論文,就是要把原本很難的東西介紹給大家知道,而不是窩在高塔上,我喜歡把我所學所知所想的東西,用最淺顯的方式寫出來。其實不只是寫報告或論文,只要和人討論起比較專業的問題,我也會這樣做,例如在BBS上我不只一次針對語言文字的問題做出許多回應,文章的閱讀者,唸中文的人並不多,唸語言學更不多了,所以要讓他們瞭解問題的核心,我自然要用淺顯易懂的說法來解釋和說明一個概念或理論。如這次巨蛋事件,我講的東西涉及了翻譯、語言和詞彙問題,我盡量迴避了很多專業術語來談規則,目的是讓人看懂。
當然,諸葛俊元學長針對我這個觀念也給出我一個建議,碩一我有篇論文被評審老師退掉,老師說我寫得太像科普書,學長說因為我把哲學觀念寫得太生活化,而偏偏有兩個重要的觀點又太學術,老師不接觸也不知道。他教我如何包裝老師們也不懂的觀念,教我如何在生活化與學術化之間取得一個平衡,不過大體上他支持我的觀念,而他的論文寫作信念也是和我一樣,這讓我很開心有人支持我的信念。其實,在太老師陳新雄先生和李添富老師身上,我也一直觀察到他們的論文或教學也是如此,即便我可能沒看過在他們論文中所討論的那本書,但藉由他們的評述和分析我也可以知道內容和觀念大致如何,那是我想企及的境界。
我覺得,那才有助於學術的傳播與傳承。
張大春曾「故意扭曲」「卑之毋甚高論」的現今意義,事實上他的解說較接近本義,本義是「不要發出過高的議論」,而張大春釋為「說簡單點,不要那麼空泛高玄」,而這成為我教學或寫作的信念。
而這樣的信念,我想將來勢必要碰撞於許多人的觀念吧?至少在那些自詡或堅持論文是嚴肅嚴格的師長同學們眼中,我的想法會碰觸他們的信念。

然而,我還是無力改變複雜的境況。
關於生活上,那些已經或即將造成我生活複雜的事件,現在的我竟無力將複雜變為簡單。我失去了那樣的習慣,甚且還變得會把很多問題複雜化,現在的生活圈的確不像大學、入伍或退伍工作時般的複雜,然而我卻發現,造成複雜化的幾個因素,除了上頭說的信念,還有我的健康,以及阿心的出現。
以前我總在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然而現在我卻困在諸多複雜的問題中左右衝突不得而出,連想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能力都沒有了,這令我感到焦慮和自我否定。尤其當我發現,很多時候,我要解決的根本不是事件,而是人心時。處理所上髒東西,我大可有千百種手段,甚且像諸葛學長說的,擺脫中文人的文人個性。
但我卻要顧及到很多人心的問題,導致最後我必須走上引誘他對我犯罪的奇怪路線,然後又搞複雜了。從處理髒東西的一開始,我就註定要因為自己不想讓師長同學受辱的信念而引發諸多複雜的衝突。
簡單來看,這又是因為信念而起的複雜狀況,然後又因要顧及到很多人心問題使解決方式更複雜,然而我的健康、學業、生活、家庭與感情事件,是不容許我再有其它太複雜的問題,我的心力也是有限的。

回頭看看整篇文章,也許把複雜變簡單這個習慣,只出現在可以理性處理的事件上,而並非出現在我處理生活上?也就是說,我可能根本沒有失去過,例如在解數學題上,又或是像我這次買機票的事情上,我可以冷靜地比對所有日期、機位、票價、來回時間點的拿捏等等上頭,要考慮的層面不少,還牽扯到許多未來計劃的改變,最後我把它們簡化成幾條規則,順著規則在網上買到機票。然而人心卻不是這麼簡單的規則化可以處理,不管是別人的又或是自己的。尤其牽扯到我的信念。
忽然懷念起在軍中那種空間和情境中的我,當時的我總是能游刃有餘地處理各種複雜與突如其來的狀況,甚且處理了人心的問題,發展出我教給徒弟的名言:業務做再好都不如關係打得好,但業務做不好關係一定打不好。

在此,我期許,也願意相信,那樣的我很快會回來,我相信我的病一定會真的好起來,一定可以再回去聽李老師的課,而不會在課堂中腦海一片空白無法組合老師的言語,不會再因聽不懂而焦慮,一定可以順利再重新看懂論文資料而完成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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